翠竹小妖走了，竹林內也靜了。

蘇陌顏束手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崇華只是靜靜地讀著手中的經卷，一雙眼慵懶，似是對這世間的事情都漠不關心。

膝蓋尚痛，她跪在崇華的藤椅一側，只是跪著並不說話。良久，崇華才翻了一頁書卷，聲音淡漠道：“你也走吧。”

蘇陌顏搖頭：“仙君身邊，總是要留一個人照顧的。”

崇華瞟她一眼，沒有微皺，隱有不約。他合上經卷：“不是說過了麽，恩斷義絕，兩不相欠。現在你這般情狀，又是做給誰看？”

這兩句話，不帶有絲毫感情，就像是說給一個同自己沒有絲毫關系的人一般。最叫人心傷的並不是恨，而是這種無愛無恨的淡漠。若是又恨，尚且能夠證明二人之間有過曾經。若是淡漠，便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心口像是有什麽在蒸騰，在發酵，恍似二人相伴走過的三千年的時光。會有人握著她的手，教她一遍遍的寫著她的名字。會有人在石子小路的盡頭等著她，會有人揉著她的頭，不說話……

蘇陌顏以額頭抵著他的膝蓋，肩膀聳動，似是在抽泣。她強自咬著唇，不叫那無助的哭聲宣洩出來。溫熱的淚水打濕了崇華膝上的布料：“讓我留下，好不好？好不好……”

她知道崇華不會理她，不會同她說話。事實也是這樣。

崇華的眼睛尚能瞧見，只是日漸惡化，異常畏光。他的身體狀況也不好，每日十二個時辰中，有七八個時辰都在睡著。

蘇陌顏很害怕，曾經那個能夠撐起天的仙君，何時孱弱到了這般？有的時候崇華在藤椅上打盹兒，她便靜靜地坐在一旁瞧著他，不去打擾。

曾經她跑出去玩兒的時候，不管多晚，腳步聲多輕，他睡得多沈，都會在第一時間醒來，以一雙看不清喜怒的眸子瞧著她。可是現在，縱使蘇陌顏不曾刻意放輕腳步，他也不會醒來。

蘇陌顏漸漸信了，她來那日，崇華不是不理她，只是真的不知道竹林之中有人來。他法力盡失，靈識也漸漸消泯，身體狀況尚且比不上一個普通的凡人。

他睡覺的時候呼吸很輕，就像是將要停止一般。蘇陌顏不知道他會不會死，只是心中蒸騰的恐懼日益填滿了心，叫她惶惶不可終日。

有的時候，她會在崇華睡著的時候抓住他的手腕兒搭脈，確定他的脈搏真的跳動才會放下心來。那冰冷的指尖，就好像極南雪原的萬年凍雪，永遠暖不熱。

雪原的凍雪已經消融，可他呢？

他的身體狀況已經做不到辟谷了，就像凡人一般，需要一日三餐，維持身體的消耗。可他依舊不理她，不同她說話，真真做到了那一句“恩斷義絕，兩不相欠。”

一個月的時間匆匆而過，凡世已到夏末。

竹林內的小溪正趕上魚肥的節氣，崇華尚未起，蘇陌顏獨自提了魚簍跑到小溪邊。一個月的時間，她從當初那個燒水都會將房子燒掉的姑娘變成了可以將各種普通食材都做成美味的大廚，各種艱辛，無人知曉。

剛走進廚房的那些時日，她的手上不知燙出了多少的水泡，燙傷了多少塊皮膚。漸漸地，學會了一邊添柴一邊翻動菜品，倒也習慣。

成長，總是要經理痛楚的。

蘇陌顏脫去鞋襪，拿著一根削尖了的竹竿走進溪水中。夏末已經添上了些許秋意，溪水微涼，此時正值清晨，冷水漫過腳腕，冰的她一個哆嗦。

這溪水不深，也沒什麽大魚。她想要燉魚湯給崇華補補身子，太小的魚沒什麽營養，在淺水灘處尋了一會兒無果便向上游走去。

溪水下的鵝卵石硌的腳掌生疼，她走了兩步便有些受不住。奈何濡濕了鞋子會很麻煩，她只能一手撐著竹竿，一邊慢慢地向前搜尋。

溪底魚蝦頗盛，那小蝦時不時那鉗子鉤一勾她的腳，瘙癢難耐。終於走到了溪水上游，此處水流沒腰，溪水清澈，魚蝦更盛。

自當年廣廈華澤內被骨手勾入水澤之中，她便落下了畏水的毛病。淺灘還好，一旦溪水沒腰，她便會不由自主的腿肚子轉筋。

恐懼這東西，向來只對矯情的人有用。人一旦有了更為恐懼的東西，便會暫且忘記那些小的恐懼。

就像現在，蘇陌顏恐懼崇華的身子日漸孱弱，便忽略了對水的恐懼。

水折射著竹竿的影子，會有一小節的歪曲。她無數次的將竹竿的尖頭對準肥魚，可惜每一次都是無疾而終。

蘇陌顏有些懊惱，她轉手將竹竿丟到岸上，蹬著自己光溜溜的一雙小腳丫上了岸。草地微微有些紮腳，她放下綁在腰上的裙子，雙手結印一推，冰封了這一小截溪水。

幾條肥魚被凍在了溪水中，她也不去解封捉魚，直接刨了凍著魚的冰塊兒出來。兩塊封著肥魚的冰塊兒被她提出，術法一蒸，手中便是兩只活蹦亂跳的肥鯉魚。

蘇陌顏覺得自己的智商便高了。

一路走過，雙腳總是癢癢的，想必是細碎的草葉劃在腳上的原因。兩尾肥魚還在魚簍裏蹦噠，她沿著河岸走回去，去尋自己遺落在溪水邊的鞋襪。

朝陽初生，甚是喜人。她伸手搭在眉骨上，擋了個涼棚望向遠方的朝陽，突然覺得這樣的日子很滿足。縱使是崇華不理她，縱使是每天過的提心吊膽，總歸兩個人還是在一起的不是？

蘇陌顏摸了摸鼻子，遠處一雙精巧繡鞋放在大石上，她走過去將背後的魚簍摘下放在一邊，轉頭抓起襪子就要往玉足上套。

可怎的，一雙宛若蓮藕的小腳上盡是口子？

起初只是覺得癢，此時看到腳底滲出的殷殷血跡方才感受到疼。她行到溪邊，絞了帕子擦去了雙足上的鮮血，變這樣將雙足浸泡在水中，由它自己止血。

溪水之下有無數的小魚小蝦，那小魚小蝦像是頗為喜歡她鮮血的味道，搖搖尾巴和鉗子便向著她的腳處游來。蘇陌顏望著透明蝦身上的大鉗子，終於知道自己雙腳上的細小口子出自何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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